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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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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我又看到一則視頻:臺灣女作家林奕含在自己婚禮上的致辭(音頻)184.6萬人已看。2020年5月8日,2人正在看。

“大家好,我是今天的新娘。我叫林奕含,今天是個喜氣的日子,所以我理應說些喜氣洋洋的話,但是很不幸地我這個人本身就沒有什麽喜氣,所以……”

“事實上我這個人什麽都不會。但我會寫兩個字,所以我今天來說幾句話,高中二年級開始了我與重度抑郁癥共生的人生,重郁癥這件事情,它很像是失去了一條腿或者是失去了一雙眼睛。人人都告訴你說,你要去聽音樂啊,你要去爬山啊,去散心啊,你跟朋友聊聊天啊,但我知道不是那樣的。我失去了快樂這個能力,就像有人失去他的眼睛,然後再拿不回來一樣,但與其說是快樂,說的更準確一點是熱情,我失去了吃東西的熱情,我失去了與人交際的熱情,以至於到我最後失去了對生命的熱情,有些癥狀是或許你們比較可以想象的,我常常會哭泣,然後脾氣變得非常暴躁,然後我會自殘,另外一些是你們或許沒辦法想象的,我會幻覺,我會幻聽,我會解離,然後我自殺很多次,經過重癥監護病房,或者精神病房,因為是高中二年級的時候開始生病,我每個禮拜二要上臺北做深度心理治療,每個禮拜五要到門診拿藥,真是有點接近我今天要談的精神病汙名化的核心。我是臺南人,我在臺南生病,但是為什麽每一個人都告訴我,我要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去治療我的疾病,我為什麽要上臺北,當然後來也因為這個原因,就是我缺課太多,差一點沒有辦法從高中畢業。”

“前幾年,我的身體狀況好一點,我就重考,這幾年一直處於沒有工作也沒有學業的狀況,但是前幾年身體好了一點,我就去重考,然後考上了政大的中文系,在中文新念一念,很不幸的第3年的時候,又突然開始病情發作,所以我又再度休學,在我休學前那一陣子我常常會發作解離,所謂的解離呢,以前的人會叫他精神分裂,現在有一個比較優雅的名字,叫做思覺失調。”

“但我更喜歡用柏拉圖的一句話來敘述他,就是靈肉對立。因為我肉、體受到的創痛太大了,以至於我的靈魂要離開我的身體……從中文系休息的幾個月我常常解離。還有另外一個癥狀是沒有辦法識字。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荒謬,對,但那時我打開書我沒有一個字看得懂,身為一個從小就如此愛慕崇拜文字的人來說,是很挫折的一件事。當然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沒有辦法參加期末考,然後那時候正值期末考,我的那時候中文系系主任,就把我叫過去講話,我請我的醫生開了一張診斷證明。然後我就覆印了很多份,然後寄給各個教授,跟他們解釋說我為什麽沒有辦法參加期末考。”

“這時候系主任與助教就坐在那個辦公室裏面,助教在那邊看著我,然後他說精神病的學生我看多了,自殘啊,自殺啊,我看你這樣蠻好,蠻正常的。然後這時候我的系主任對我說了9個字,這9個字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拎起我的診斷書然後問我說,你從哪裏拿到這個的?你從哪裏拿到這個的?所以當下的我,我覺得我很懦弱,我就回答他說我從醫院。但是我真的後悔,我沒有跟他說,主任,我沒有笨到在一個,活在一個對精神病普遍存在扁平想象的社會裏用一張精神病的診斷書去逃避區區一個期末考試。然後你問我從哪裏拿到的,從我的屁、眼啦!操!我很想這樣說但是我沒有。所以我要問的是到底他是用什麽東西來診斷我,是用我的坐姿?我的洋裝,我的唇膏,或是我的口齒來診斷我嗎?這個社會對精神病患者的想象是什麽,和我們說的難聽一點,這個社會對精神病患者的期待是什麽,是不是我今天衣衫襤褸,然後口齒不清,然後60天沒有洗澡去找他,他就會相信我真的是有精神病,又或者他覺得精神病根本不是病呢。請設想一下今天你有一個晚輩,他得了白血病,然後你絕對不會跟他說,唉,我早就跟你講,你不要跟有白血病的人來往,不然你自己也會得白血病。不會這樣說吧,然後你也不會跟他說,我跟你講都是你意志力不夠,你的抗壓性太低,所以你才會得白血病。”

“你也不會跟他說,你為什麽一直去註意你的白血球呢,你看你的手指甲不是長得好好的嗎,為什麽一直去想白血球呢,你也絕對不會這樣說。你也更不會對他說,為什麽大大的白血球都可以乖乖的,你的白血球就是不乖呢,讓白血球乖乖的很難嗎,這些話才多麽的荒謬,可是這些就是我這麽多年來聽到最多的一些話,很多人都問我為什麽要休學,為什麽可以不用工作,為什麽休學一次休學兩次,然後沒有人知道我比任何人還要不甘心,就是這個疾病他剝奪了我曾經引以為傲的一切……或者是我原本可能一帆風順的戀愛……

“還有有吃過神經類或者精神科藥物的人都知道,吃了藥以後,你的反應會變得很遲鈍,會很嗜睡。然後我以前三位數的平方,我心算只要半秒就可以出來,我現在去小吃店連找個零錢都找不出來。還有吃其中一種藥,我在兩個月裏面胖了20公斤,甚至還有人問我說,哎,你怎麽不少吃一點。所以有時候你知道某一種無知他真的是很殘酷的。所以我從來沒有做出任何選擇,這麽多年我一直在寫文章……在中文系的時候,我班上遇到一些同學,他們是所謂的文青,他們簡直恨不得能得憂郁癥,他們覺得憂郁癥是一件很詩情畫意的事情。”

“然後我站在我的疾病裏,我看出去的蒼白與荒蕪,我只想告訴他們這種願望有多麽的可恥。我也認識很多所謂身處上流的人,他們生了病卻沒有辦法去看病,因為面子或無論你叫他什麽,我也知道有的人他生了病想要看病,卻沒有錢去看病。比如說我一個月藥費和心理咨詢的費用就要超過1萬臺幣。想到婚禮這件事,我整天思考一些事情就是今天我和他在這裏不是因為我歌頌這個天縱英明的異性戀一夫一妻制度,我支持多元家,也支持通奸除罪化,然後我穿著白紗,白紗象征的是純潔,可是從什麽時候,所謂的純潔從一種精神狀態變成一種身體狀態,變成一片處、女、膜,或者比如說,人人都會說,啊,這是一個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時刻。這句話是多麽的男權,他說這是一個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時刻,不是說你美,意思是說,從今以後無論你裏或外的美都要開始走下坡,意思是,從今以後你要自動自發的把你的性吸引力收到潘多拉的盒子裏。跟他在一起這幾年,他教我最大的一件事情,其實只有兩個字,就是平等。我從來都是誰誰誰的女兒,誰誰誰的學生,誰是誰的病人,但我從來不是我自己,我所擁有的只有我和我的病而已。”

“然後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是他女朋友,但不是他“的”女朋友。我是他未婚妻,但不是他“的”未婚妻,我願意成為他老婆但我不是他“的”老婆,我坐享他的愛,但我不會把他視為理所當然。今天在這個場合,如果要說什麽阿凡是全世界最體貼我的人啦,全世界最了解我的人啦,全世界對我最好的人啦,然後我要用盡心力去愛他經營我們的感情啦,我覺得這些都是廢話。因為不然我們也不會站在這裏,關於新人這個詞,今天我和阿凡是新人,然後這個詞讓我想到我最喜歡的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所說的“新人”,他常常在書裏引用這個概念,就是他的書寫,不是寫給存在這個世界上的大人們的,甚至也不是寫給存在這個世界上的小孩,而是寫給那些比最新的人還要新,給尚未出世的孩子們寫的……”

“所以我在想,如果今天我是新人,如果我們可以是新人,如果我可以成為新人,如果我可以成為一個新的人,那麽我要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我想要成為一個對他人的痛苦有更多想象力的人。我想要成為可以告訴那些恨不得精神病的孩子們這種願望是不對的那種人,我想要成為可以讓無論有錢或沒有錢的人都毫無顧忌去看病的那一種人,我想要成為可以實質上幫助精神病去汙名化的那一種人,我要感謝我的家人,我知道哥哥你很愛我,你最愛我,但是你不會把他說出來,然後我很謝謝你每天對我的關心。對我來說是我的精神糧食,然後很謝謝爸爸媽媽,雖然我沒有長成那個你們從小在所培育所期待,然後花很多心思所栽植的樣子,沒有長成那個樣子,讓你們失望了,我很抱歉。”

林爸爸:“不會!”

“我要結婚了,但你們不是失去一個女兒,而是多出一個兒子,同樣的,我也要感謝阿凡的爸爸還有阿凡媽媽,就是謝謝你們的生養出一個如此完美的大男孩。謝謝你們放心把他交給我,我一定會努力的照顧好他把他養胖,同樣的對阿凡爸爸媽媽來說,我希望你們不要覺得失去一個兒子,而是多了一個女兒如果我沒有辦法,因為我沒有什麽姐姐的樣子,你可以把我當成朋友,我會很開心,最後的最後,我要謝謝各位叔叔阿姨,就是我跟阿凡在臺北有個新的小小家的時候都是各位在場的叔叔阿姨陪伴,幫我陪伴我的爸媽,然後我最最深愛的我的爸爸媽媽,都是你們,雖然我爸就是當導游很啰嗦,然後我媽又不太能走,但真的很謝謝你們,陪他們就是到處玩,吃美食啊,講一些垃圾話啊,真的很謝謝你們,看到我媽傳那種一群阿姨們倒在一起笑的很開心的照片,我就真的打心底感謝各位在場的叔叔阿姨,謝謝你們替我照顧我的爸媽,我真的非常感謝,我今天要講的就這樣,謝謝。”

眾人鼓掌。

林媽媽:“我要敬我勇敢、美麗的女兒,她比我還要勇敢,她比我還要誠實,謝謝大家的包容,也謝謝他,希望以後繼續照顧她,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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